豐蘭息抬首看著面無表情又似無言以對的雍王,微微一笑,起身俯近雍王,漆黑的眸子冰涼如水,輕聲道:“若要說兒臣心狠無情,那父王您呢?不提您當(dāng)年,便是這些年,您何曾不知您那位百里王后的所作所為,可您又何曾伸出手拉幫一下兒臣?”
他說完,身體后退,坐回椅上,笑容越來越淡,神情卻依然無恨無憎,指尖不斷地?fù)嶂O尖上的血跡,似是想要擦去那血跡,又似是無限珍惜地輕輕撫觸,“這世間無情的人何其多,兒臣,哈哈,兒臣也不過是其中之一,兒臣只是要好好地活著罷了,又何錯之有!”
聽豐蘭息說完,雍王默然許久,才道:“孤是沒有資格對你說教,但是……”他微微一頓,眼中涌出一抹溫情,有些遺憾又有些無奈地看著兒子,“孤這一生,很多人稱贊,但孤總記得昔年登上王位之時八弟曾說過的話——‘虛情偽善、自私冷酷、殘忍狠厲’。雖然這些年來,八弟再也未曾說過這樣的話,但孤知道,孤算不得好人,一生只為自己活著,得權(quán)得利,看似風(fēng)光無限,可是……也要到這一刻,孤才知道,這一生有多失?。∷械淖优心阕盥斆?,但也最像孤,孤不希望你最后也如孤一般,活到最后,卻不知自己一生得到些什么,又抓住了些什么。”
雍王抬起自己的雙手,張開十指,只是一層蒼老又蒼白的皮包裹著嶙嶙瘦骨,這樣的一雙手,是什么也抓不住的?!皠e走孤的老路,對人做絕便是對已做絕,留一點余地吧,這是孤身為父親,這一生唯一能留給你的——忠告!”
“哈哈哈哈……”豐蘭息大笑,平靜地看著父親,看著那雙凝視著自己的黑眸,也在這一刻,他真切地覺得這是他們父子唯一相像的地方,于是他終于伸出手,輕輕握上父親那瘦得只剩骨頭的手,“父王放心,自此以后,您那些聰明的兒子應(yīng)該也知道收斂,那便可平安到老。您也知道的,兒臣愛干凈,不喜歡弄臟自己的手。”
雍王看著他,看了半晌,忽然道:“真的不恨孤?”
豐蘭息眉頭微微一挑,然后搖頭,“兒臣真的從未恨過您,也未恨過這個雍州的任何人!”
雍王忽然笑了,笑得荒涼而寥落,“無愛便無恨嗎?罷了,罷了,你去吧?!?br/>
豐蘭息起身,恭恭敬敬地行禮,“兒臣告退。”這或許是此生最后一次見面,最后一次行禮。
雍王有些眷戀地看著兒子轉(zhuǎn)身離去。
豐蘭息走至門邊,忽又停步,回頭看著雍王,“父王,兒臣不會如您一樣,您一生也不知到底要什么,最后也未能抓住什么,但兒臣知道自己要什么。”無波的黑眸瞬間綻現(xiàn)雪亮的光芒,“兒臣要將這萬里江山踏于足下,還要那個伴我百世滄桑,攜手同涉刀山劍海的人!這兩樣兒臣都會抓到手的!”
說完他拉開殿門,一道陽光射入,灑落他一身,如金色的冕服。
“你就這么肯定她會伴你百世滄桑、伴你刀山劍海?”身后忽然傳來雍王極輕極淡的聲音,“雙王可以同步嗎?”
豐蘭息抬起的腳步一頓,片刻后,他轉(zhuǎn)身回頭,面上淡笑依然,“父王,兒臣不是您!”然后他拂開珠簾,跨出門去。悶熱的空氣迎面撲來,他拂拂衣袖,似要拂去殿中沾染的藥味,抬首,艷陽高掛,金芒刺目。
“這極天宮真該埋葬了?!?br/>
他呢喃低語,仿佛是要說與風(fēng)中的某人聽,攤開手,看一眼掌心那半截碧玉釵,然后一揮手,玉釵便射入極天宮高高的屋梁里,沒入梁中只露一個綠點,“母后,兒臣已經(jīng)盡孝了?!?br/>
※※※
景炎二十七年,五月八日,雍王重傷不治,于極天宮薨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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